天价砂石采矿权的背后

没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用这句话来形容当前的砂石骨料矿业权交易市场，是再妥帖不过了。

7月3日，广东珠海沙石土公司以28.6亿元竞得珠海市斗门区斗门镇竹仔岭建筑用花岗岩采矿权，按可采花岗岩储量计算资源成本约为31元/吨，加上22~33元/吨生产加工成本，综合成本高达53~64元/吨。如果说这犹如地震般让业内瞠目结舌、胆战心惊的话，那么7月15日，广东省广业环境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以62.48亿元竞得珠海珠江口外伶仃东海域使用权和采矿权，折合海砂价格为198.35元/方，则似一枚重磅炸弹令业内大跌眼镜、不寒而栗。

事出反常必有妖。砂石骨料矿业权交易市场一旦打开天价的潘多拉魔盒，一系列负面效应带给广东砂石行业的将是永远的痛。

事实上，这两年来，不仅在广东，在其他内陆省份也不时重复着“昨天的故事”——砂石骨料矿山采矿权以天价竞得的不乏有之，而竞得后又主动废标者也时有发生。

砂石骨料矿业权为何乱象丛生，频频出现天价交易？是理性的预期使然，是一时冲动作祟，还是有其他原因掺杂其中？《中国矿业报》记者对此进行了探究。

“砂荒”四起扰经济

万事皆有因果。砂石骨料矿山采矿权交易之所以持续火爆，并时不时放出一两颗“卫星”，与这两年砂石骨料供应短缺，并在一些地区引发的“砂石荒”有很大关系。

众所周知，砂石资源是基础设施建设中不可或缺的资源。当前，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建筑规模很大，对砂石资源需求巨大。然而，由于传统的砂石骨料开采矿山大多属就地取材的“作坊式”企业，小、散、乱、差，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比较严重。

近年来，在生态环境保护、资源整合和安全生产等多方面因素影响下，全国许多地区砂石矿山被大量关闭，砂石等建筑材料供应大幅度减少，造成砂石市场价格暴涨，引发一系列经济矛盾和社会问题。

“一方面经济社会发展对砂石资源需求巨大，另一方面砂石矿山大量关闭，导致砂石原材料价格暴涨。由于砂石资源是附加值低的重资产，不可能远距离运输，只能就地取材，这就很容易在一些地区造成砂石供应紧缺状况，并诱发‘砂石荒’。”中国砂石协会会长胡幼奕一针见血地说。

此言非虚。有关数据显示，某省截至2018 年底，持有合法有效的砂石矿山企业有822 家，但是出于环保、安全等方面的因素考虑，实际生产的矿山企业仅有314 家，且全年有效生产的时间比较短，砂石原料实际产量只有正常砂石原料产量的一半。

据了解，2018年以来，砂石原料的供求矛盾在许多地方上演，砂石资源供求矛盾正在演变成一个全国性问题。由于砂石原料严重供不应求价格暴涨，砂石原料已经从一般矿种上升到影响经济发展的重要矿种。砂石矿产的供应正在成为当前生态环境保护、资源需求与经济社会发展之间矛盾的焦点。

更重要的是，砂石骨料供不应求，以及价格暴涨，对一些地区重点工程建设项目的建设成本、建设工期、建设质量、社会稳定等方面产生了严重影响，并导致一些重点项目迟迟无法落地。这无疑为随后的砂石骨料矿业权出让市场的疯狂埋下了伏笔。

政府发力保供应

小小砂石竟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在一些地方甚至成为严重阻碍经济社会发展的绊脚石，自然引起了国家相关部门和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视。

然而，由于历史原因，多年来砂石一直未被作为工业产品列入统计范围，砂石行业的产、供、销各环节也没有纳入国家工业管理体系，这为调控和布局砂石骨料产业增加了困难。

国家有关部门在多次征求中国砂石协会意见，并深入基层调研基础上，从确保市场供应、稳定市场价格入手，开始对症下药，祭出了一整套的组合拳。

2019年11月4日，工业和信息化部联合国家发改委、自然资源部、生态环境部、住房城乡建设部、交通运输部、水利部、应急管理部、市场监管总局和国铁集团，联合印发了《关于推进机制砂石行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

《意见》从考虑立足当前统筹布局、长远发展转型升级、形成管理合力3个问题出发，明确多措并举保障市场供应、加快技术创新提升质量水平、优化产业结构促进产业融合、推动绿色发展提升本质安全4项主要任务，提出到2025年形成较为完善合理的机制砂石供应保障体系，产品质量符合GB/T 14684《建设用砂》等有关要求，以I类产品为代表的高品质机制砂石比例大幅提升，年产1000万吨及以上的超大型机制砂石企业产能占比达到40%，利用尾矿、废石、建筑垃圾等生产的机制砂石占比明显提高，“公转铁、公转水”运输取得明显进展，万吨产品能耗（不含矿山开采和污水处理）以石灰石等软岩为原料的不高于10吨标煤、以花岗岩等中硬岩为原料的不高于13吨标煤，水耗达到相关要求，矿山建设、生产符合DZ/T 0316《砂石行业绿色矿山建设规范》，培育100家以上智能化、绿色化、质量高、管理好的示范企业。

而在其后不到半年，2020年3月25日，为稳定砂石市场供应、保持价格总体平稳、促进行业健康有序发展，经国务院同意，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财 政 部、自然资源部、生态环境部、住房城乡建设部、交通运输部、水利部、商务部、应急管理部、市场监管总局、国家统计局、中国海警局、国铁集团印发了《关于促进砂石行业健康有序发展的指导意见》。该《意见》指出，要切实落实地方政府主体责任，坚持先立后破，加快“开前门”和坚决“堵后门”并重，综合施策、多措并举，合理控制河湖砂开采，逐步提升机制砂石等替代砂源利用比例，优化产销布局，加快构建区域供需平衡、价格合理、绿色环保、优质高效的砂石产业体系，为基础设施投资建设和经济平稳运行提供有力支撑。

《意见》特别要求，优化机制砂石开发布局。统筹资源禀赋、经济运输半径、区域供需平衡等因素，积极有序投放砂石采矿权，支持京津冀及周边、长三角等重点区域投放大型砂石采矿权。在引导中小砂石企业合规生产的同时，通过市场化的办法实现砂石矿山资源集约化、规模化开采，建设绿色矿山。

与此同时，地方各级政府部门也相继发出通知，就如何促进砂石行业健康有序发展提出指导意见。

“砂石行业作为一个传统的古老行业，很少得到重视。而这次在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国家多个部门连续两次联合发文，实属罕见，国家对砂石骨料行业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胡幼奕神色凝重地说。

天价矿权惹争议

然而，不容忽视的是，国家层面出台的一些好意见、好政策，经过一些地方政府的层层“过滤”和“消化”，却演变为“后门”没堵住、“前门”又乱开的现状。而一些企业更是把国家出台的政策视为“一夜暴富”的绝佳机会，纷纷杀入砂石圈。资本雄厚的央企、省企进来了，深受地方政府庇护的城投等平台公司也来了，至于那些深耕砂石行业多年的民营企业，更是不甘落伍。一时间，各地的砂石市场狼烟四起，一场争夺砂石资源的大战在全国多个地方不断上演并被推向顶峰。

拥有资源就拥有了未来。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砂石资源争夺大战中，不乏一些企业盲目跑马圈地，像前些年探矿权火热时的“击鼓传花”般抱着赌博的心理来赌预期、赌未来。

有一家在砂石行业内较为知名的企业，借助国家支持的东风，到处签约布局，可一个项目也没落地。在陕西省的一次砂石矿山竞拍中，终于不负众望，以高价一举摘下了一个砂石采矿权，事后一算账，却是稳赔不赚，最后把5000万元的保证金充当了学费。而邻省的一家城投公司，在一个水泥灰岩的竞拍中，也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在与水泥企业的竞拍中笑到了最后，以26元/吨的资源成本竞到了坑采的水泥灰岩采矿权。欣喜过后一算账，采矿成本奇高，还要受水泥厂的制约，而且采矿权权益金有很大一部分上缴省级和中央财政，地方财政根本无利可图。最后是哑巴吃黄连，废标了事。还有江西一个资源储量1.8亿吨的建筑灰岩采矿权，也是几经磨难，先是以比起始价高6倍多的40余亿元的天价被一家公司竞得后，因多种原因废标。今年6月，该采矿权又重新挂牌，并在《出让须知》中明确，恶意竞价，或者竞得入选人、竞得人放弃竞得结果的，要承担2亿元的缔约过失责任。

而随着《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的发布，广东省的砂石骨料市场开始风起云涌，一批天价砂石采矿权应运而生。

“广西砂石资源十分丰富，资源成本比较低，而且利用水运直接运至广东的运输成本也低廉。如果广东砂石资源成本偏高，不仅会影响砂石供应，为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制造障碍，也给广东的砂石行业造成极大伤害。”广东省砂石协会相关人员表示。

据了解，广西仅象州县现在布局的砂石骨料产能已近1亿吨，其中一个产能4000万吨的砂石骨料矿山已开始试生产，另一家规划产能也是4000万吨的砂石矿山也已开始动工，这两家砂石矿山的销售方向主要通过水运销往广东。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几年里，广东的砂石骨料价格会因广西砂石骨料的大量涌入而降低。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前两年砂石骨料紧缺的地区，如浙江、湖北、河南等省份，目前因新建矿山大规模产能的释放，价格开始滑落并持续走低，砂石暴利时代正成为过去。

健康有序利长远

事实上，不论是国家九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推进机制砂石行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或是国家十五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促进砂石行业健康有序发展的指导意见》，都强调了要优化布局，构建区域供需平衡、价格合理、绿色环保、优质高效的砂石产业体系，为基础设施投资建设和经济平稳运行提供有力支撑。

这就要求地方政府要统筹谋划，科学布局，既不能不顾当地区域实际需求大开口子，大上快上砂石矿山，又不能不顾当地基础设施建设需求而简单关停，一味靠外购来解决问题；既要顶层设计、科学设置砂石矿业权，健康有序推进砂石骨料产业发展，又要制定合理的砂石矿业权基准价，防止恶意竞价、盲目圈矿现象的发生，切实保障砂石有效供给和价格的平稳。

当前，砂石已成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重点工程和民生工程的基础原材料，砂石行业能否健康有序高质量发展，将直接影响经济社会发展大局，影响“六稳”“六保”能否全面顺利实现。唯有紧密结合当地实际，精准把握国家对砂石行业的政策精神，敢作为，善作为，才能真正走出一条砂石行业健康有序的高质量发展之路。

愿疯狂的石头早日回归理性，更愿大起大落的砂石价格趋于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