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平：资本市场是我们的力量所在

近日，由中国石化集团资本有限公司发起的恩泽基金在京举办全球投资人大会。大会吸引了来自政府、金融机构、投资机构、民营企业等共200多人参会。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会长宋志平出席大会并作主旨演讲。本文系根据会议记录整理。

大家好！首先祝贺全球投资人大会的召开。刚才黄奇帆理事长专门讲到了为什么对这次会议很感兴趣，他对央企、国企进入基金投资领域很感慨。过去大家常常感觉基金是金融类的业务，石油、钢铁、建材等行业是做产业的，但现在这些行业有的也开始做基金业务，像中石化基金公司就是代表。

过去，我在中国建材集团做了18年的董事长，其间5年曾同时担任国药集团董事长。那个时候我提出做基金，中国建材集团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做，国药集团做了一家财务公司、一家租赁公司，在上海成立了一家国药资本管理有限公司，当时GP国药只占35%，也是非控股的，交给职业经理人去做。直到现在，这支基金做得都不错。回想2012年那段时间，大家认为做基金是有风险的，今天看来，国药做基金投资是做对了，现在中石化这样大规模的公司也进入这个领域。实际上二级市场对股权投资也特别感兴趣，因为股权投资培育了许多好的上市公司，这两者是共生于一个资本市场的生态系统。下面，我讲三段话。

关于经济的转型

我们现在面临三类转型。

一是从传统经济向创新经济转型。传统经济有周期，但是创新经济没有周期，它一直在成长。德鲁克在《创新与企业家精神》中提出，1945年到1965年的20年间欧洲经济繁荣，1965年之后经济开始出现衰退，但是美国1965年到1985年这20年持续繁荣，他就研究到底是经济周期理论出了问题，还是美国发生了什么？他发现美国是用创新型经济取代了管制型经济，带来了美国的持续繁荣。

我们现在也是进入了创新经济。创新经济有几个核心，一是技术，现在我们都说的“硬科技”；二是互联网。把互联网当成科技也可以，但是我们一般把它分开来说，互联网不光是一种科技，它是一种市场化的方式，一种新的模式；三是资本。资本是创新经济最大的推动力量。

传统经济和创新经济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我想到一点，在传统经济里人力都是成本，不管是总经理还是工人等人力都属于企业成本，但在创新经济里一个最核心的东西，就是把人力当成企业的资本，只发工资不行，还得分红，还得是合伙人。现在基金里的GP管理层都得有股权，央企、国企也在围绕这个改变，就是“员工持股、管理层股票计划、科技分红和超额利润分红权”的新三样改革，这些都是围绕人力是资本，而不是简单当作成本的思路来进行的。这种经济模式就不至于有所谓的周期性。

二是从国际大循环向着国内国际双循环转型。作为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今年在北京新发地疫情控制住之后，我走访了近30家上市公司。这些上市公司基本上都不错，大家对未来充满信心，现在都在安排两方面的工作。一项工作就是转型，尤其是数字化转型。第二项就是在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下，开展新的市场布局，制定新的市场战略，这点也很重要。过去我们是大进大出，两头在外，用外贸拉动内贸，或者以市场换资本、以市场换技术。现在要适应新格局，做出改变。

企业要加大国内市场的开发力度，包括品牌化等。我们看到道路上行驶着各国的汽车，我国自主品牌的相比还较少。现在以国内市场为主体，我们就要打造自己的品牌。双循环还包括国际循环，这方面还是要巩固和加强我国中高端制造中心的地位。中国企业数量多，有的产品还有过剩，全部在中国市场销售几乎不可能，因此我们必须得“走出去”。一方面，产品要“走出去”，产品可以是中高端的、有品牌的；另一方面，新的全球化会呈现区域化的趋势，我国的优秀企业要“走出去”，真正变成跨国公司，学会到欧洲、北美等地区经营，从GDP过渡到GNP。

三是从存储型社会向投资型社会转型。中国社会过去是高存储型的，民众习惯把钱都存起来，有人说这和我们的民族性有关。记得有一年接待摩根士丹利首席经济学家史蒂芬·罗奇，他说这不应该是具有基因性的，存款是可以拿出来去做投资、去消费，关键要改变资本的一些制度和运行方法。现在我国的存款总计有192亿元，折合美元是27.8亿，美国是多少呢？是13.3亿美元，还不到我们的一半。根据基金业协会数据统计，截至2020年7月，已登记备案的私募基金管理人数量为24000多家，对应资金规模为14.9万亿元。但这个数字与发达资本市场相比，在体量上我们仍有差距。根据美国证监会的相关报告，截至2019年第四季度，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注册的登记私募基金管理人是3200多家，但它的股权投资金额是15.03万亿美元，折合人民币100万亿。再说到市值，现在国内上市公司整体市值是70多万亿元，而美国的上市公司则有49万亿美元的市值。这样比较会发现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投资领域的钱少，大量的钱都存起来了。

今后除了需要大量的直接投资，我们也要鼓励间接投资，老百姓的钱也可以委托给投资机构进行投资。传统行业中，建材在做基金，石化也做基金，这就是很大的变化，一个基金时代来临了。

关于资本和创新的关系

现在都在讲创新创业，但是创新究竟是靠什么？有人说靠政策，建设一大批开发区来刺激创新；有人说靠制度，认为创新靠好的制度；费尔普斯先生在《大繁荣》中说是靠文化。我研究的结果最主要是靠资本，资本是创新的工具，资本是创新的引擎，资本是创新的动力。

1912年熊彼特写的《经济发展理论》中讲到了创新、资本、企业家精神，并提出了非常著名的观点:“资本是企业家用来创新的杠杆”。再优秀的企业家，假定没有资本的支持，也做不成事。今年世界500强排行榜中，过去我曾担任董事长的两家企业，中国建材排在187位，中国医药排在145位，我看了很高兴。除了世界500强之外，我现在也很关注独角兽排行榜，独角兽是指创立十年时间内、估值超过10亿美金的企业。2020胡润全球独角兽排行榜上一共有586家企业，其中美国是233家，中国是227家，相差6家，而美国和中国加起来占全球独角兽企业的80%，这说明中美这两个国家是当今世界上的创新大国。

中国的227家都在哪里呢？大部分都在北京、上海、深圳和杭州这四个城市，说明这四个城市技术密集、资金密集。如果一个地区想把经济做起来，一要有技术，二要有资本，技术和资本还得连在一起。这个也是我感触比较深的，国内的一些省份对于发展独角兽企业、上市公司等有很大的热情，但是这些地方的资本市场不发达，想把经济做起来比较难。光靠贷款融资，企业的杠杆会很高，是没法长久做下去的。所以国内的许多省市要发展创新经济就要培育资本市场，不仅有上市公司，还得有大量的股权基金，创新创业需要资本的支持。

再有，资本的创新能够带动企业的创新。去年科创板正式开板，科创板是资本市场的一个重大制度创新。今年创业板注册制落地，最近国务院印发的《关于进一步提高上市公司质量的意见》提出要更大范围地来推广注册制，也就是进一步市场化。资本市场的创新极大地支持了企业创新。美国没有纳斯达克等资本市场的支持，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创新企业。现在我们的资本市场也是这样支持创新企业发展。寒武纪上市后市值一度破千亿，现在也有近700亿。特斯拉自2003年成立，多年处于未盈利状态，但也有近4000亿美金的市值。资本市场创新对经济和企业的创新至关重要，资本市场创新迈一小步，企业的创新就会迈一大步。大家都很期盼资本市场的继续创新，要沿着科创板、创业板的路继续走下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让资本市场进一步市场化，这点非常重要。

关于资本市场和上市公司

今年是我国资本市场30周年，12月19日是30周年纪念日。与美国200多年历史的资本市场相比，我国拥有上市公司的时间并不长，但这30年里我们创造了巨大的成绩。现在我国上市公司有70多万亿的市值，占全国GDP的70%以上，中国500强榜单里面上市公司占到70%以上，上市公司贡献了整个企业税收的30%，实体上市公司创造的利润占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的40%，也就是说，上市公司是中国市场主体的半壁江山，引领整个经济的发展。上市公司是资本市场的基石，是整个经济社会的顶梁柱，它的成绩是巨大的，大家都非常关注上市公司的发展。

上市公司引入了规范治理，带动了整个中国企业规范治理水平的进步。但上市公司离我国经济发展的要求仍有很大的差距，这个差距就是质量有待提高。10月5日国务院印发了《关于进一步提高我国上市公司质量的指导意见》，提出了六个方面十七条的要求。希望大家认真学习这个文件，里面不只是对上市公司治理质量提出了要求，同时也提出了要做优做强我国上市公司的战略性目标，这点非常重要。

谈到上市公司质量，实际上主要是指两大质量：治理质量、运营质量。治理质量就是要像文件里讲的，在信息披露、治理机构的设立等很多方面进一步加强，提高公司治理水平。我常常给上市公司的董监高等关键少数讲，上市公司是公众公司，我们得明白初心是什么，得有原则立场，同时要遵守规则，不能做假账，不能欺骗投资者。有的非原则性的小错误可能还有改正的机会，但是属于原则性的错误不能犯，犯了就再也没有改正的机会。这两年证监会在公司治理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中国上市公司协会去年给6000多位上市公司的董监高人员做了培训，今年已经培训了10000多人。今年培训的内容主要是学习新的《证券法》。新的《证券法》3月出台了，但是一些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们未必认真学习过。上市公司协会的任务就是让这些上市公司的关键少数人员必须得知道和理解新《证券法》的内容和要求，让大家提高对上市公司质量工作上的主动性和自觉性。

再有一点是运营质量。上市公司要做好主业，要进行有质量的创新，强化管理、提高效益。任何一家企业没有利润怎么行呢？上市公司不只是规范治理，还要做优做强，这样才有可能是有质量的上市公司。如果我国4000多家上市公司都做成有质量的上市公司，资本市场就会健康发展。

讲到资本市场，刚才黄奇帆理事长提到，资本市场的春天已经来临。政府希望资本市场做好，监管者希望它做好，上市公司希望它做好，我们的投资者也都希望它做好，但是要做好资本市场至少有四点。

第一，经济的基本面。应该说，我国的经济基本面是很好的，这个好是跟全世界主要的经济体去比较的。我国经济经历了新冠疫情的冲击，又在中美贸易摩擦的情况下，走到今天是非常之不容易的。当前在全世界我国经济可以用“一枝独秀”来形容，稳中有进，确实做得很好。

第二，监管水平。刘鹤副总理提出了九个字：建制度、不干预、零容忍，这次国务院出台的指导意见也体现了这九个字。“建制度”，讲的是把规则建好；“不干预”，是指不干预市场，按照市场化规律去做。像今年春节之后围绕是不是要如期开市，市场上有不同的声音，到底以什么为准呢？最后还是按市场规律做，不做行政干预。开市后，运行得很稳定。所以既然在市场中做事，就得相信市场；“零容忍”，在一个市场中得有规则，而且有规则就得执行。比如说，信息披露是资本市场的生命线，大家买卖股票都是靠公开的信息，假定信息是假的，这件事会给资本市场带来不利影响，所以信息披露放在第一位，当然更不能做假账。从监管水平来看，近两年来我国监管部门是有作为的，而且比较稳妥，在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方面迈开了实质性的步伐。现在股市相对比较稳，迎来了春天，实际上也和监管部门这些法治化、市场化和国际化政策相继出台有关。

第三，上市公司的质量。资本市场的核心还是上市公司。作为资本市场的主体，上市公司好不好是根上的事，这4000多家上市公司运作得怎么样，关系到资本市场的长远发展。我国在提高上市公司质量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2005年国务院就颁布了《国务院批转证监会关于提高上市公司质量意见的通知》，这次又推出了《关于进一步提高我国上市公司质量的指导意见》。提高上市公司的质量是看起来挺简单，其实是挺难的一件事。证监会已制定推动提高上市公司质量行动计划,并将采取一系列措施,力争通过3-5年努力,使上市公司整体面貌有较大改观。我们要积极做好各项工作，力争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每一个局部不做好，系统和全局就做不好，所以这不是别人的事情，这关系到每一家上市公司的你我他，是我们上市公司董监高、关键少数等每一个人都应该承担的责任。

第四，投资者生态。我们现在有1.7亿个投资者，其中99%是个人账户，机构投资者有30万到40万，这就决定了我们的市场和西方的市场有很大的不同。现在大力发展机构投资，既要投刚才讲的这些独角兽企业以培育未来的上市公司，同时也投在二级市场上有价值的上市公司。资本市场也希望机构投资者来发挥主导作用，散户可以在机构买基金，由基金帮他们去投，那么多的散户资金向着机构集中，这也是一个挺好的转变。中国有很多小股民，可以说人人都是一个小投资家，人人都想研究上市公司，人人都想做点股票，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就像以前撒切尔夫人讲的中国人的一大特点是在娘胎的时候就会做生意。关键是对这些小股民要正确引导，让他们在投资中获益，不能误导他们。

如果把这四件事情都做好，就不用太过担心资本市场。我们做正确的事，正确地做事，只要我们做得对，资本市场自然就是春天，股价和市值自然就会上去；如果我们做的事不对，即便股价和市值暂时上去了最终还会掉下来。资本市场有它的规律，我们一定要按照规律去做，最终就能够把资本市场做好，用资本市场来支持国家经济的发展。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专门讲到在目前的国际环境下，有一件事情我们可以做好，就是资本市场。如果我们把资本市场做好了，能够抵御一些压力和风险，做好资本市场是我们的底气所在，是我们的力量所在。

今天就讲这些内容，也是我想给我们很多上市公司讲的。其实，做好上市公司，提高上市公司的质量，也是为了在座的投资者，为大家提供更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