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麻醉过后需动大手术

访世界银行经济学家高路易、中银国际经济学家曹远征

　　“中国过去几十年经济取得了重大发展，目前全球危机对中国是一个挑战，但是世界银行认为中国有能力度过危机。如果中国继续像过去那样执行一揽子稳定的经济政策，对新挑战作出积极应对，可以说未来中国仍是世界经济中继续保持快速增长的国家之一。”世界银行驻华经济学家高路易日前在接受《红周刊》专访时表示。

　　在目前世界经济形势低迷的情况下，关于中国经济“V”、“W”、“U”走势经济学家各执一词，到底中国经济现状和前景发展如何呢？中国经济如何实现长期快速地增长？本刊记者也采访了中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

　　低迷导致油价严重低估

　　纽约商业交易所的WTI原油期货合约被很多投资者视为国际能源市场的基准价，然而截至2月12日，WTI原油价格已经下跌到33.81美元/桶，油价大幅下跌对全球经济影响几何？是否意味着全球性通货紧缩将越陷越深？

　　“油价大跌很大程度上是当今世界经济低迷的反映。”中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对《红周刊》说。

　　他认为正是因为全球经济低迷导致需求减少才造成了原油价格的暴跌。目前全球经济前景依然暗淡，预计国际油价还将维持持续低迷状态。但是油价下跌有利于中国，这在去年后几个月已经显现出来了。可以看到，中国的出口增速在下降，但是贸易顺差却在上升，原因就在于进口下降速度快于出口下降速度。而进口下降速度加快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际原油价格。

　　每桶原油的成本由最高时的147美元到目前的30~40美元，中国企业进口原油少花了2/3的钱，现在不论是纽约商业交易所的WTI还是伦敦洲际交易所的BRENT均已大幅下跌，未来国际油价将会呈现怎样的走势？

　　曹远征告诉《红周刊》说，“通常而言，国际原油价格应该在70~80美元/桶，因为从原油生产成本看，30美元以下的价格就无法维持生产。但是最重要的是全球需要维持一个稳定的经济环境”。

　　房地产标志着第二波危机

　　然而现实的情况是，目前还有很多不稳定因素在潜滋暗长，正在威胁着全球经济。

　　在此前接受本刊专访时，《货币战争》作者宋鸿兵曾经预测说第二波金融海啸将在2009年3月份登陆，其标志就是欧洲国家的企业债危机，而最新的数据也显示美国今年的信用卡违约率可能突破此前创下的7.53%历史高点，美国企业处境更加困难，很可能会出现债市崩盘。

　　对此，曹远征则坚持认为第二波金融危机应该还是以房地产危机为特征。他对《红周刊》说，金融危机最重要的特征是去杠杆化。现在去杠杆化依然在进行，只不过它的形式发生了变化：

　　首先，去杠杆化的重心从次级债转到其他方面。以前消费贷款主要是信用卡贷款和汽车贷款等，现在则主要是转向公司贷款。而公司贷款中比重最高的是商业地产贷款，目前商业地产贷款的价值在普遍下降，并且都经过资产证券化被转卖掉了。

　　其次，过去主要是投资银行在进行去杠杆化，现在已经转到了商业银行。最近出问题的花旗银行、汇丰银行和德意志银行等都是因为杠杆率过高导致的。

　　第三，去杠杆化正在由美国向欧洲蔓延。过去1~2年中主要是美国的市场主体在进行去杠杆化，而现在欧洲市场主体也在步其后尘。

　　第四，对中国影响更大的是美国消费者的去杠杆化，即储蓄率上升，负债率下降。2008年年底，美国的储蓄达到2%以上，这意味着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大大减少了。

　　曹远征认为，金融机构去杠杆化过程依然在继续，不排除很多金融机构会在2009年第一、二季度遭受损失。至于会否爆发以金融机构倒闭为特征的金融危机则值得关注。

　　经济复苏尚待观察

　　在去杠杆化的过程中，第二次金融危机是否如断言的那样再次冲击美国。在这种担忧的笼罩下，世界主要国家的经济何时见底？

　　“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为时还早！”高路易对《红周刊》说。他预测美国经济将会在2010年才真正见底。他告诉《红周刊》记者，“世界经济正在经历着历史上最为严重的危机，这次源于金融领域的危机对世界上许多国家实体经济的影响还在进行，最差的时刻尚未到来。现在世界上正在发生的是大量的失业和工厂倒闭，全世界范围的金融业还要经历另外一个挑战，这令人担心。现在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愿意投资，愿意持有股票等权益类资产。现在谈任何国家的经济是否触底都为时尚早，当然也包括中国这样的新兴经济体在内。”

　　曹远征则对本刊记者判断说，“中国经济基本已经到底，但是何时能够爬起来尚待观察”。他的理由是，过去三个月，国内贷款增速非常之快，1月份M2增速同比增长了18.79%，表明宽松的货币政策提供了充裕的流动性，这提供了经济复苏的重要证据。曹远征认为，中国经济现在见底后，接下来就等着反弹了。新增贷款是否能够持续决定着中国经济反弹的高度。

　　但是反弹是否可持续还有待观察。另外即使新增贷款可以持续、投资可以持续，以中国目前的发展模式来看，经济发展最终还要看需求拉动。而需求又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世界经济在两年后能否好转；二是以农村为代表的中国消费市场能否出现预期的高增长。“如果这两点做不到，中国经济发展态势还是会掉头向下。”曹远征说。

　　货币刺激是一剂麻醉药

　　A股近日强劲反弹，市场普遍认为这与流动性释放相关。2月12号公布的宏观数据显示，1月份新增贷款是1.62万亿，假设货币乘数是3的话，则流动性就放大到了4.86万亿。在中国大动作放松贷款的同时，各国也纷纷向本国经济注入流动性。

　　资金过剩就要寻找投资渠道，要么追逐商品，要么追逐资本，这轮流动性释放未来还能再吹起多大的资产泡沫吗？

　　曹远征认为吹不起泡沫。“最核心的问题是，去年产生的所有坏账都没清算，而跨国三角债目前也没有清算。因此新增信贷资金投放后全部被坏账这个黑洞吸收了，就像沙漠里下的一场小雨。从这个意义上讲，通缩的危险依然比通胀的危险更大，所以泡沫是吹不起来的。”他说。

　　高路易也认可这种观点。他认为许多富裕国家向银行系统注入大量资本，包括发展中国家在内的众多国家正在使用重大扩张财政政策。不断地扩大财政赤字，把更多的钱注入到经济中去，这是美国与中国的相似之处。

　　在谈到中国财政扩张计划时，高路易对《红周刊》表示，“对于中国应对目前的挑战，促进短期经济的增长看，包括4万亿在内的经济刺激计划是正确的举措”。

　　麻醉过后要动手术

　　“刺激计划我更相信它是一个麻药，麻醉后更重要的是要动手术，而不是等着经济自然康复，这是要不得的。麻醉后是为了一个大的结构调整。”曹远征告诉本刊记者。

　　他认为中国2009年经济形势不会很糟，实现8%的GDP增长速度还是有可能的。“但是核心问题不在这儿，而在于2010年以后我们怎么办？如果是这两年的投资全部花下去，世界经济并没有预期中的好转，那么我国出口则难有改善，这将导致现在增加投资造成未来产能过剩，问题就会更加严重了。”曹远征不无担忧地说。

　　“期待3月份两会可能制定的体制改革、结构调整。”他说。曹远征认为当前有几件事要办：一，实施以能源为核心的价格改革；二，打破各种行业垄断，更多地开放投资机会；三，进行财税制度改革。过去几年中，政府和企业的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在不断提高，而城乡居民收入却在不断下降，“我判断这次两会最重要的可能就是结构调整、体制改革，而这就是麻醉之后要动的手术。如果不动手术的话，则会对未来经济增长构成障碍。”曹远征表示。

　　高路易说，“包括4万亿在内的刺激计划只是短期的举措，中国要实现长期经济的快速可持续增长需要进行改革。”他认为中国需要改变经济增长的结构，中国经济增长应该来自于内部经济、内部消费。

　　“包括我在内的世行经济学家认为，当前全球的危机使得这个转变更为迫切。国内消费增长需要中国实现更多就业的增长，尤其是服务业更快的发展与扩张。”高路易说。

　　他认为，中国经济增长应该依靠更多的服务业，更少的依赖工业。中国应该打破服务行业业已存在的障碍，减少劳动力市场上农村人口流入城市务工以及创业的障碍。

　　“当前中国政策上存在着不利于城市劳动密集型服务业发展的障碍，而中国的金融部门对服务业的贷款也不积极，中国应该进行改革，让金融更多地面向服务行业的企业，这有利于改善城市劳动密集型服务业的生产状况，将增加更多就业带来居民家庭收入增加，而这是促进消费的关键驱动力。”高路易建议说。